更新时间:2025-11-20 04:02:57
——从《暗河传》叙事诡计说起
也只有在《暗河传》的故事完结后回看起点,才会发现暗河内乱始于一场叙事诡计:这是一个精心组建的“审判局”,被审判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正是故事的主人公苏暮雨。
比起上来就渲染主人公的或高尚或无奈的动机,即主角甫一亮相即占据叙事主导权的英雄主义叙事,苏暮雨在故事前期被刻意置于一个极度被动的位置。剧本构建了一个强大的叙事陷阱:
我们最初看到的苏暮雨,并非通过他自己的视角,而是通过他者——尤其是站在其对立面的一群人的“评判”。从乍一看十分精明和务实的苏昌河,到调侃其“无趣”的暮雨墨,看中颜值但认为他古怪的白鹤淮,点评他“过于执拗”的恩师,质疑他“护不住所有人”的丑牛……他们的言语都极具煽动力,为观众描绘了一个“天真”、“固执”、“愚忠”的苏暮雨。特别是这种定性还来自于主角的“好兄弟”、“好妹妹/部下”、“好老师”,具有极强的迷惑性。
至于阿克说的“愚蠢至极的人”、“身为刺客,却想做一个好人”,严重点来说已经算是对苏暮雨人格与职业身份的根本性质疑。

在故事的初期的快节奏叙事中,面对这些指控,苏暮雨很少有机会“有效地”自我陈述。说陈述无效,一是因为他身处的暗河,是一个奉行利益与生存法则的黑暗世界。观众在点开以杀手组织为背景的故事时也默认了这一点。在这里,谈论承诺、恩义与原则显得格格不入。整个环境体系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将他视为一个需要被纠正的“异类”。二是剧本将有效的解释后置了(比如为何会忠于大家长),简单来说,“逐利”是非常容易代入和理解的角度,但“情义”这东西要让人共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它需要大量的情感和故事来铺垫。
在这一阶段,观众被巧妙地引导至陪审席位,共同审视苏暮雨这个似乎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病人”。
这种有点诡异的叙事手法在此类作品中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以至于观众老爷们大多也得等到故事后期甚至二周目才能反应过来。不过神奇的是,无论作者是有意还是无意,上述种种最后非但没有坐实之前施加在苏暮雨身上的那些指控,反而是通过让第一视角加入一场荒谬的审判中的方式,加深了苏暮雨“被环境绞杀”的窒息感。

这让我想起了加缪笔下的《局外人》。默尔索被处死,归根结底不是因为杀了人,而是因为“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社会无法容忍一个不遵守情感规则的人。
而《暗河传》中,描述的是一个截然相反却同样残忍的世界。与苏暮雨对抗的是他所在的环境,这个环境在持续地、坚定地、理所应当地否决和惩罚他的一些“不该存在的信念和情感”。
默尔索的冷漠是哲学性的,他对母亲之死的平淡反应本质是对社会表演规则的否定;而苏暮雨的沉默是伦理性的,他在主业是接单杀人的组织中戴着镣铐反抗,他完全理解暗河的规则,甚至已经大部分融入,但在不能再继续退让的节点上仍旧选择坚守另一套与之冲突的准则:他是痛苦的参与者。
默尔索认为生活没有任何先验的意义,因此拒绝为任何事情(包括爱情、前途、生死)赋予虚假的深度。他被一个渴求意义的世界所审判;而苏暮雨,他为了活下去为自己的人生赋予了“恩情”、“职责”、“约定”等意义,但这些意义在暗河的环境中却不被认可。当他发现所有意义都导向虚无或痛苦时,他便被悬置在无意义的虚空之中。
——所以,“执剑,是为了什么?”开篇点题,是虚无,是痛苦的质问。

站在故事的最后,我们发现,苏暮雨一路走来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些都是他在荒谬中寻求意义的代价。三千青丝变白发,他甚至早已准备付出整个自我。
默尔索的死,是荒谬世界一个随机而必然的结果。但苏暮雨是不同的。他是殉道者。他的死(或求死),是他个人悲剧逻辑的终点。如果他死去,那将是他对自己所坚守之道的最终献祭(以己之血换暗河清澈)。
不过,苏暮雨也并非从头到尾都是以一个悲情的殉道者形象出现,这中间发生过起伏和回落。他在故事的最初是接近于绝对悲观的,这个阶段的苏暮雨陷入了一种“理性的绝望”。他看透了暗河的本质,亦看透了敌我势力的悬殊和命运的走向,并得出了一个结论: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中,他很可能求不到任何光明的结果,能坚持保有的只有精神上的底线和尊严。
在不熟悉苏暮雨的人眼里,他是愚蠢而不知后果(比如阿克和慕阴真),但了解他的人(比如大家长和苏昌河)却都知道,他是明知后果却宁肯玉碎。苏暮雨说苏昌河和苏喆两个人一起打过来自己必然不是对手但也总要试试,是真的握住了伞准备战斗的。他的坚守、承诺与战斗,都是在为一场他早已预见的、终将到来的牺牲,赋予一个他自己认可的意义。

不过,这个人格的苏暮雨在内乱篇结束后,随着“审判视角”重新转回苏暮雨本人身上也迎来了转机。从功能性上来讲,视角的切换正是外在环境对苏暮雨的“绞杀”逐渐减弱的最有力象征:当绞杀减弱,《暗河传》的叙事视角也完全确立了以他为中心的“主体性”。 我们不再需要透过别人来判断他是谁,而是直接通过苏暮雨的眼睛去看世界,通过他的内心去感受抉择。那些曾经审判他的外部视角要么失败,要么已不再能定义他。
新视角下的苏暮雨迎来了暗河传中最明快的一段故事:铲除影宗、火烧万卷楼、问剑无双:苏暮雨走出暗河,首先看到的是腐朽,于是便有摧枯拉朽。“殉道”的部分在这个阶段的故事中被逐步消解,苏暮雨所追求的“意义”似乎变成了可以通过努力触碰到的东西。他站在天启城外轻轻地说:希望下次回来,可以心无旁骛地走在这座城的街上。

然而光明的世界藏污纳垢。如此轻易便被摧毁的腐朽之物,也正是在光明的纵容下才存在至今。苏暮雨再入天启时,仿佛已然忘记了自己几个月前那次天真的许愿。琅琊王是光明中的光明,苏暮雨会选择找他,并非是对其有绝对的信任,而是选择了以最少的次数试错——如果连琅琊王都是错误的合作对象,那么这光明的世界里,也就没有任何可以帮助暗河的存在了。
在这个阶段里,那种悲观但冷静的神情又开始逐渐回到了苏暮雨的脸上——只是这一次,观众不再站在审判的一侧,而是和苏暮雨站在了一起。而苏暮雨,对比于故事的最初,也拥有了更多的力量。他不再是为了保有最后一丝自我而走向寂灭,而是为希望的“殉道”:这是他经过旧暗河的崩塌(斩鬼)、压迫者的倒下(灭影)后积蓄的力量。称之为“破光”确实再合适不过。

他仿佛依旧还是个“局外人”。光明的世界容不下暗河,正如当初的暗河容不下心怀一丝光明的执伞鬼。他确实依旧还是那个殉道者,在追求属于自己的正义和意义。不仅是萧永当死,暗河通往彼岸的路也不能再把家人的生命当做“可以支付的”代价。
但他又不太一样了。在挥出那一剑时,苏暮雨不再是被审判的目光绞杀的存在,他似乎不再孤独,以至于哪怕转身投入黑暗,那身影都是令人振奋的。

原来被这个故事改变的不仅仅是苏暮雨,还有屏幕前的观众。在不知不觉间,观众们也完成了一次从“审判者”到“同行者”的身份蜕变,最终成为了苏暮雨身后沉默而坚定的千军万马。
《暗河传》的叙事诡计,或许是一个美妙的意外。但苏暮雨这个角色,无疑是这一叙事策略下必然诞生的艺术结晶。当他的脆弱和坚韧完美承载了这场宏大的叙事实验的一瞬间,就已经实现了其艺术价值和独特性。

他并非传统意义上主动征服世界的英雄,而是一个在被动审视中,凭借其内在情感和伦理的厚度一步步逆向征服了叙事本身的存在。在故事前期被悬置的主角的视角与声音,却恰恰为角色最深层次的力量积蓄了空间。当他最终从被评判的“客体”彻底转变为行动的“主体”时,最终迸发了破茧而出的叙事张力。
(本来还想写写这个叙事诡计下的表演难度,但这篇实在是写了太长,就等以后有机会再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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